布洛芬斯基

在生日这天,所有愿望都要让它成真

【翔源】狮子与迷雾

文章比较长,1.9w字


520快乐



怀疑星光似火

 

怀疑太阳不移

 

怀疑真话假言

 

但切勿怀疑我爱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——《哈姆雷特》

 

 

 

 

他出现在一个冬夜,北京最冷的时候。

 

相比较重庆,北京的冬天具有一种真实的痛感,空气里像是裹着金属碎屑,每呼吸一下,从鼻腔到喉咙都是轻微的刺痛,偶尔还会回出一股腥甜,让人感觉下一秒就会被喇伤出血。

 

“咳咳。”张真源无意识地咳嗽了两声,而后便被预料之中的难以吞咽从睡梦中扯醒,他伸手去摸床头的杯子,迷迷糊糊地放到嘴边,又顿住——他的唇边没有想象中的温热触感,铁质的杯口一片冰凉。

 

张真源含在舌尖的一小口水迟迟没咽下去,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好像忘记盖保温杯的盖子了。

 

“救命啊。”张真源哼哼唧唧,这么冷的天要他下楼倒水这不是要他命吗,但是今天不喝这口水,他怎么也睡不着觉。

 

纠结半晌,还是认命的套上棉睡衣出了被窝。

 

楼下黑沉沉一片,不知是不是眼花,他开门的刹那眼前似乎有一星子的火光出现,但只跳跃那一瞬间便结束,微弱得像个错觉。

 

张真源拍拍脸蛋,努力睁大了点眼睛,或许真的是个错觉,冬天可没有萤火虫。

 

当代唯物主义新青年拒绝任何神鬼论。

 

张真源打开手机电筒摸索着下楼,小步挪蹭到厨房边打开边缘灯,按下烧水壶的按钮,一路上目不斜视。但黑夜总有这种魔力,让时间被无限拉长,让人的脑子开始胡思乱想。

 

与往常无数个夜晚一样,今夜照例寂静,不过入睡前下了小雪,让张真源体内的好奇因子蠢蠢欲动,很想看看现在的雪下到了多大。

 

他朝窗口瞥去,雪没怎么看清,倒是一眼看到玻璃上倒映的人影。

 

“严浩翔你——”张真源猛地回头想说些什么,又兀地被烧水壶的开关跳动声打断。

 

严浩翔不知什么时候坐在餐桌旁,刘海软塌塌地搭在额前,漆黑的瞳孔掩在细碎的发丝里,灯光只能照亮他一点。

 

“我天,你什么时候坐这的?也不说话——”张真源拍了拍胸口,嘟嘟囔囔倒好水,“你要喝水吗?我烧好了你直接倒哦。”

 

严浩翔没有说话,只是盯着他看。

 

张真源摸不着脑袋,端着杯子打算回房间,路过他身边时不过顺势看了一眼,差点魂都被吓出来。

 

他面前的桌子上散落着数十根焦黑的火柴,几乎都燃烧到了最底部,拇指与食指间还捏着一根,指腹上焦黑的碳迹证实着他是如何将这些火柴熄灭。

 

“浩翔?”张真源的声音猛地吊了起来。

 

这不是梦游了吧,以前也没见他有梦游的习惯啊。

 

张真源想碰他却又不敢,听说梦游的人不能叫醒,但是看着桌子上的一堆火柴,张真源又怕他出事。

 

几乎不用考虑地,张真源拉开他旁边的椅子坐下,一边看着他,一边小口啜着水,并默默祈祷他能快点自己回房间睡觉。

 

加拿大的男人不怕冷,但是张真源真的很怕,夜里的温度很低,不一会手脚就被冻麻了。他努力搓着手,企图能自我产生一些热度。

 

严浩翔看着他,睫毛颤动了两下,突然伸出手掌覆在了张真源交握的拳头上,他的掌心出乎意料地有些热,让张真源停止了颤抖。

 

张真源有些惊喜,他反手握住严浩翔的手,脑袋探到他面前,试探着开口,“浩翔,下面多冷啊,我们上去吧。”

 

严浩翔很配合,顺从地跟着他起身、上楼、躺在床上,张真源也钻进了被窝,狠狠哆嗦了两下,他掏出纸巾擦干净严浩翔的手指,轻轻拍着他的胳膊,哄道,“乖啊,睡觉吧浩翔。”

 

睡着了明天再找你算账。他将冰凉的脚贴在严浩翔的小腿上愤愤地想。

 

严浩翔没有闭上眼睛,却突然开口,“你在叫我还是叫他?”

 

“嗯?”张真源有些诧异,梦游了还能说话吗?

 

“如果是在叫我的话,那这个称呼就归我了,你得给他换一个。”

 

“什么你的他的?”张真源听不明白。

 

“张哥这么聪明,应该看得出来我们的,不同。”严浩翔嘴角带笑缓缓靠近,他的脸庞苍白得锋利,在夜色淤沉中像一柄精致的银刀,一点一点将他们之间的距离割裂。

 

当他们的呼吸滚在一起时,张真源终于得以看清他的眼睛,他的眼睛不是没有罗盘的孤舟,而是丛林深处的捕猎夹,闪着隐秘的冷光。

 

张真源的后背猛地出了汗,他开始不确定,或许这个夜晚是假的,只是一个突然离奇的梦,眼前这个人也只是大脑昏聩的产物。

 

这样想着,他好像真的觉得浑身失重,双脚快要踏空,倾翻过去。

 

“怎么在发抖?”严浩翔的手按在了张真源的背上,让他不能再后退,“乖,别怕,需要我哄你吗?”

 

严浩翔将他拉进怀里,轻拍着他的后背,“今晚我允许你把我当成他,但是明天你就得好好看着我了。”

 

张真源的神经快要绷到临界点,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,“我不知道,你到底是谁?”

 

严浩翔的笑震在胸腔里,他说话的声音很轻,“kevin的人格分裂成了24个,不过别担心,我只有两个。”

 

“如果你叫我浩翔,那这就是我的名字,但我想你应该会更愿意叫我别的,因为显然,我和他不能混为一谈。”

 

窗帘紧闭,房门紧锁,空气在这一小方天地里被阻断,钝得如一潭死水。只剩呼吸,局促的呼吸。

 

他的手指按在张真源的侧脸,漂亮的嘴唇一开一合,尾音犹如藤蔓攀上张真源的耳廓,“不要说出去哦,不然我们都会被当成怪物。”

 

 

 

 

极为难捱的一个夜晚过去,张真源醒来时脑神经抽痛,当他抬头看到一脸茫然的严浩翔时,两人大眼瞪小眼。

 

“你还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吗?”

 

严浩翔努力翻着眼睛回想,然后老实地摇摇头,“我不是在卧室睡觉吗,怎么到你房间了?”

 

“或许,或许......”张真源咬着指节迟疑,还是没有说出口,“——你梦游了。”

 

严浩翔似乎并不知道自己体内的那个家伙,张真源也不敢笃定。

 

“梦游?这么吓人的吗?”严浩翔满脸震惊,追问道,“我还做了些什么,跟我讲讲。”

 

张真源瘪瘪嘴,屈着手指把他推开了,是很吓人,但快要被吓死的人只有他一个。

 

超脱他认知之外的事情使他一整天心神不宁,但种种资料显示,看似荒谬奇幻的人格分裂无论在哪个时代都不是罕见的特例,它在漫长而精进的人类精神研究中早已得到了正名与诊断——大量的事实佐证,即便再难以置信,却也有着可能性。

 

少年的身体里居住着两个灵魂,他们是极与极的两端,充满谬误的悖论,一个生长在教堂的钟声里,一个生长在夏日的荒原。

 

他们如日月般交替着生命,埋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。

 

那今晚该怎么办?

 

张真源撑着脑袋思考着对策,尽最大程度去设想更多,以此来完善他的应对方案。

 

太阳终究落了下去,张真源纠结地看了严浩翔一眼,跑上了楼,关门的瞬间犹豫了一下,还是拧上了门锁。

 

他心跳得厉害,强迫着自己闭上眼睛,明天一觉醒来如果安然无恙,就当一切从未发生。

 

然而天不遂人愿。

 

不知凌晨几点,张真源是被手机给震醒的,他眼睛睁开一条缝拿起手机一看,又绝望地闭上了眼睛。

 

他蔫蔫地接通,“喂。”

 

“哥,开门。”

 

“不开。”

 

“快点。”

 

“不开!”

 

“呵。”严浩翔嗤笑一声,而后从门板外传来微弱的一声打起打火机的声音,他的声音平静到像在说什么极为寻常的事,“哥,你说我要是不小心把房子点着了怎么办?”

 

张真源瞬间气血上头,啪啪两下到门口拉开门,对上沉着脸的严浩翔时,横生的怒气又有了点消退的意思。

 

火焰还在他的指尖,被薄风摇曳成少女的裙摆样式,他的面庞闪烁在光影明暗间,似笑非笑的唇乖张又锐利。

 

他在烧掉他的温良,于是眉眼擦进了夜色。

 

张真源咽了咽口水,有种要被杀人灭口的感觉。但经过一整天的心理建设,他又觉得自己应该硬气一点,“干什么!”

 

严浩翔并不在乎他吃了火药似的语气,“睡觉。”

 

张真源哑然,“那你睡呀,你的床睡不下你了?”

 

“太冷了。”严浩翔推着他进屋,“初来乍到,哥哥不应该照顾照顾我?”

 

张真源一噎。严浩翔趁机将他按进床铺里,好声好气,“好了,我们睡觉吧。”

 

张真源不理解,他这人真的好矛盾。

 

就像一个,突然听话的小疯子。

 

“我不——”

 

刚刚还好脾气的人瞬间按住他的脖颈将他压在床上,眉头皱了起来,“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拒绝我上,没有意义,也不会有成效。”

 

张真源欲哭无泪,果然就只是一个小疯子。

 

“你一点都不听话。”

 

“嗯,确实,他比我听话。”

 

“你干嘛盯着我一个人。”

 

“昨晚你主动带我回来的。”

 

张真源一肚子闷气,把头蒙在被子里不想理他,睡觉时刻意离得他很远,但中间漏空的地方开始进凉风,张真源又老老实实缩了过去。

 

严浩翔的呼吸声变得均匀,像是睡着了,张真源看着他,熟悉的鼻梁、睫毛、每一寸,明明是同样的一张脸,却是一眼就能看出的分别,他闭着眼睛,但总蹙着眉,绷得很紧,连同轮廓的线条也坚硬起来。

 

他不像小熊,他像——

 

张真源抽了抽鼻子,小声念叨了一下,“小狮子。”

 

小狮子的嘴角轻轻扬起一个弧度,睁开了眼睛,“叫我吗?”

 

”没有。”张真源脸一红,心慌地转过身用背对着他。

 

一个温热的胸膛贴上了张真源的后背,凑近他的耳朵,“现在给你一个为小狮子命名的权利。”

 

张真源蜷缩起来,红着耳朵想装作没听到,过了许久,又轻飘飘发出一点声音,“Aslan(阿斯兰)。”

 

一只充满力量与荣耀的狮子,来自纳尼亚王国,永远勇敢。

 

“Aslan。很好的名字。”Aslan这么说着,语气中有了明显的笑意,他握住张真源的手腕,“我会成为你最忠诚的小狮子。”

 

 

 

 

张真源并不否定Aslan的真实,也不排斥他的存在,唯一担心的就是,严浩翔的身体会不会出现问题。

 

是否......要去看医生。

 

但目前为止,严浩翔看起来一切正常。

 

Aslan也说,“你可以收起你的担心,在你发现我之前,我就已经存在很长一段时间了,没有出现过任何差错不是吗?”

 

那么,就姑且相信他的话吧。

 

张真源带着极为主观的色彩偏了一下心,因为Aslan实在很暖和,像个塞着太阳的暖宝宝,足以支撑过任何一个寒冷的冬天。

 

随着他们行程越来越紧密,通宵熬夜的时候也变得多了起来。录制过晚的时候张真源总会害怕严浩翔不小心睡了过去,然后换了个不听话的出来。

 

虽然这样的概率很小,但绝不为零。

 

比如现在两天连轴转了三场,神经已经崩到了极限,脑子快要困得不能思考的时候。

 

趁着在后台等待的间隙,所有人都抓着机会补觉,张真源也很困,但还是摇着严浩翔的胳膊,心心切切地叮嘱道,“你别睡啊,你别睡过去啊严浩翔。”

 

严浩翔点点头,下意识脱口而出,“我不睡,我就把眼睛闭上歇一会儿。”

 

结果就在张真源起身拿个咖啡的功夫,严浩翔已经头靠在墙上睡着了。

 

张真源心里大呼不妙,使劲摇晃着严浩翔的肩膀,“醒醒,你快醒醒!”

 

严浩翔嗓子里哼哼了两声,皱了皱眉,伸手捏住张真源的手腕制止他摇晃的动作,再抬头时,眼神一阵清明:“别晃了,他睡着了。”

 

张真源顿时眼大如铜铃,做贼心虚地将他拉进换衣间,按在凳子上,捂着他的眼睛催眠道,“快睡回去,快睡回去!”

 

Aslan拿开他的手,“别这么天真宝贝,我睡过去了他也不一定能醒过来。”

 

“你试试!”

 

“不。”

 

看来他是诚心要倔到底了,张真源双手一叉腰,“那,那,既然这样——就是时候履行你身为艺人的职责了!”

 

Aslan皱了皱眉头,“这不是我的工作范围。”

 

“你有什么工作范围!?”

 

“陪你睡觉。”

 

“......”

 

大可不必。

 

“或许你可以拓展一下你的新业务。”

 

“额外增加工作需要有三倍报酬。”Aslan深谙劳动者市场的法则。

 

“比如?”

 

“比如……”Aslan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下,“亲我一下。”

 

“你疯了吗?”张真源不可思议地看着他,企图在他神色中找到开玩笑的痕迹。

 

“我不知道。”Aslan摇摇头,勾起一抹邪恶的微笑,“但是过会严浩翔疯了可能会上热搜。”

 

张真源无语凝噎——淦,好坏的男人。

 

“你简直是在异想天开,白日做梦,趁火打劫——”张真源觉得自己应当好好搓搓他的锐气,但下一秒就被啪啪啪的拍门声打断,stf在外面大喊,

 

“真源,浩翔,你们在里面吗,快点出来准备上台了。”

 

张真源挺直的腰背瞬间垮了一下,语气也弱了下来,“那你发誓,你会乖乖上台的对吧,你会对着台本好好说话的对吧!”

 

Aslan挑了挑眉头,比出四根指头,“我发誓。”

 

“来吧,给哥么一口。”张真源索性破罐子破摔,伸出手假意给Aslan整理衣领,趁他被转移了注意力,声东击西般的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。

 

好一个假动作。

 

Aslan笑着攫住了他的下颚,礼尚往来地进行了一个回吻,“我会好好表现的。”

 

张真源通红着脸,“你最好是。”

 

得寸进尺的坏男人,得早点把他踢出卧室。

 

张真源愤愤地往外走,又被Aslan一把拉住了胳膊,“又要干什么。”

 

“抱一下。”Aslan张开双臂讨要一个抱抱,不等人拒绝便强硬地将张真源环进怀里。

 

“你好烦呀。”张真源小声埋怨着。

 

“嗯。”Aslan并不反驳,只是垂着眼睛,手指抚在他后背一寸一寸分外明显的脊椎骨上,说,“你太瘦了。”

 

“怎么,硌到你手了?”

 

“没有。”Aslan摇摇头,“就是心疼。”

 

张真源骤得僵了一下。

 

Aslan将手臂又缩紧了些。或许在镜头上张真源仍旧是那个健壮而有力的少年模样,但镜头之外他已经是远低于正常体重的瘦削,脸颊凹了进去,整个人缩了一圈,连同骨头都在刺人。

 

但是还不够。张真源说,不够瘦的话上镜不够好看。

 

他乐意把绿茵场上的少年交上大荧幕,也明白荣耀的背后一定是伤痛,但是——

 

如果他不会深夜饿的胃痛,那就更好了。

 

Aslan看着张真源因饥饿与疲惫而有些失色的脸庞,气压越来越低,“我觉得你太累了。”

 

门外的敲门声再次响起,张真源的手指弯曲又伸直,缓慢地搭上他后背,声音放的很轻,“没事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距离Aslan出现已经有一段时间了。

 

很不妙的,张真源觉得自己无法对他产生戒备,甚至很容易向他妥协。

 

Aslan永远不按常理出牌,不知距离,不懂分寸,他擅长像一股飓风向你的生活侵袭,打破你的底线,改变你的习惯,把一切卷向风眼,失去原有的轨迹。

 

张真源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,他有些茫然。

 

Aslan是一个充满未知的不确定因素,不能被计划的节点,所以不能被他侵入,不能被他改变,不能为他左右,以此为基础,才能保证结局的最大良性。

 

但这种微妙的感觉又让他难以忽视。他明确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变化,看似主导方是Aslan,但他觉得其实是自己在被惯坏,他开始会发小脾气,蛮不讲理。

 

就像他对Aslan的顺从仅限于抱抱和点到为止的亲亲,但对Aslan的要求却有些上瘾般的刁蛮——明知外边大雨将倾还说自己想吃烤红薯,明知他从来没下过厨还挑了一个难度最大的蛋糕,在每一个晚归的夜晚要求他等着自己回家。

 

他在试探Aslan的底线,并引以为乐。

 

张真源无比唾弃于自己的恶劣。或许是他一向习惯将自己奉献出去,从未得到过明目张胆的优待,便抓着这点甜头不愿放手。

 

可是冬天已经结束了。

 

绒被换成了薄毯,绿草一茬清风,他也不能再继续这样放任自己。

 

张真源趴在床上被紧坠着一颗心,陷入了妄想割舍又难以逃离的怪圈。

 

Aslan打开门走了进来,看着一脸愁虑的张真源,摸了摸他的肚子,“饿不饿?”

 

张真源摇了摇头。

 

“还不饿?再减肥就减蔫了。”

 

他不说还好,一说张真源就万般委屈涌上心头,“别管我了,我饿死了就不饿了。”

 

“乖啊,别哭别哭。”Aslan将他抱进怀里拍拍后背。

 

“别来这套,我是你哥。”张真源嘟囔着将他推开,心里开始翻江倒海地汹涌着异样的情绪,迟迟不能平息。

 

他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,他有些害怕这样没有缘由又无法控制的情绪涨潮,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,不是他想成为的样子,有时甚至让他难以呼吸。

 

张真源手指紧紧抠着被角,陷入了沉默,不知如何是好。

 

“怎么了?”

 

张真源看向他,轻声道,“Aslan,三月已经不冷了。”

 

“我知道。”

 

张真源又说,“你可以不用陪我睡觉了。”

 

Aslan的眼睛暗了一下,“冬天之后我就会失去存在的意义了是吗?”

 

“不,不是,只是我们不能一直这样。”

 

“为什么不能?”

 

“怎么能一直这样呢?”张真源声音有些颤抖,又很倔强,“凭什么这样呢?你不能企图让我依赖你,也不能总是对我这么好,我不是小孩子有一阵就过一阵的快乐,我真的会习惯成瘾,现在这感觉让我不安,你随时想走都可以走,我甚至都没法挽留你,毕竟你没有理由要对我一直好下去不是吗?我们之间——没有能够纠缠的关系,是反悔了都没有回头路的平行线。”

 

他们好像到了暧昧的边缘,又处在可以说散就散的顶端。

 

如果不能及时止损,就要咬牙承担之后的一切分别与痛苦。

 

所以不要暧昧,也不要尝甜头,不能自作主张的心动,也不能视若无睹的继续。

 

“所以,我需要一个身份对吗?”Aslan捧住他的脸,轻轻拭去他眼尾的湿润,“那怎样才可以待在你身边,我爱你可不可以?”

 

张真源微张着嘴,怔怔地看着他。

 

“如果你肯相信一个只有黑夜的灵魂在万般热忱的爱你,如果你愿意接受一个扑朔迷离不能预知的未来,那么我将一往无前地、极尽一切地奔向你。”Aslan轻吻着他的手指,“选择权从来在你,但你一旦选择了,就不会再有回头的机会了。”

 

他的眼睛带着意料之外的深情,声音低沉着,蛊惑者,一点一点将人带进迷雾。

 

张真源看着他的脸,摇头,“Aslan,浩翔也在这里,他是我的弟弟……”

 

Aslan伸手遮住他的眼睛,“不,你需要回应的人是我。”

 

他说,“即便我不是一个完整的灵魂,但我希望我是一个被爱的个体。用你的感觉寻找我,认同我,擦开我的边缘,真正融入我。”

 

张真源失去了辨别的能力,他的心脏开始剧烈的跳动,像是死亡之前的狂欢,有暗灵要隐隐破出。

 

“来吧,点点头,相信我。”Aslan说话的声音又慢又沉,从口袋里捻出了几片花瓣,放在他的掌心,握住,“十几分钟之前,我正在为送你的玫瑰除刺,但是现在,我只差把玫瑰插进我的胸膛了。”

 

说着拿下了遮住他眼睛的手,语气诚挚,“你想看看它们吗,还沾着露水,很漂亮。”

 

掌心的片片柔软让张真源感觉自己摇摇欲坠,他僵硬地摇摇头,在即将崩溃无法喘息的防线上负隅顽抗。

 

“那么我们明天再看,那时候我就会把所有刺都剪完了。”Aslan贴上张真源的脸颊,轻抚着他的后背,“你可以迟一天再爱我,没关系,我永远爱你。”

 

我永远爱你。

 

这一句话的尾音在耳膜上不断振动重复,高墙一点一点坍塌,机械木偶的零件散落一地,有什么东西在松动。张真源紧紧抓着Aslan的胳膊,他急于得到一个救命的支点,或许是悬崖边的枯藤,或许是岸边的礁石,又或许是Aslan的一个肯定。

 

他抬头问,“这样是对的吗?”

 

“爱从未有错。”

 

张真源紧紧盯着他,又问,“你会一直都在吗?”

 

Aslan错开他的视线,吻上他的眼睛,“我是为你而生的,永远都在。”

 

那我们就从今天开始相爱吧。

 

从此时,此刻,这个夜晚。

 

让灵魂去跨越一个维度,让心脏同时跳动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恋爱的模式从来没有具体的定义,张真源觉得Aslan就是符合他所有恋爱幻想的存在。

 

狮子座的浪漫种在骨子里,永远让人心动。玫瑰与晚安吻是常态,还有每天放在床头的手写便签。

 

厚厚的一叠。从他们没有相爱时延续至今。

 

……

 

今天体表温度16℃,阴天,但是早上下雨了,出门记得带伞。玉佩我昨晚从贺峻霖那给你拿回来了,不许答应他那些无理的要求。

 

今天体表温度18℃,依然是阴天,西南风三级,在此建议穿厚外套和牛仔裤(不破洞),冰箱里的冰牛奶今天不可以喝,但是可以多多吃饭。

 

今天出太阳了,我真想把我们像被子一样抱出去晒一晒,但是太早了,6点的太阳还有些凉。今天带着严浩翔出去走一走吧,我的骨头都快潮了。

 

你需要多吃点饭了,男孩子要有男孩子的亚子,而不是只有一把骨头,如果严浩翔肯下午睡觉,我一定会看着你吃晚饭。

 

我昨晚高兴的一夜没睡,把你搂在怀里的时候都觉得不真实,直到今早见到了太阳,我才肯放心这不是梦。哥,我永远爱你。

 

清晨开了一种花,我不知道叫什么,很香,我想告诉你但又不想叫醒你,等我哪天找到了再送给你。哥,今天也爱你。

 

......

 

张真源抿了抿嘴唇,将这些便签纸收好放进抽屉。很少有人对他进行这样的关怀,持久而专一地,将所有的心思灌注在他身上。

 

他总在想,或许先心动的是他,是他渴望着这么一个人,可以让他丢掉克制与温顺,展露出暴躁、烦闷、不开心,在他将自己和盘托出之后,见证过他一切软弱与不堪之后,依然选择爱他。

 

是他需要Aslan。

 

张真源合上抽屉时,Aslan正好推门进来,带着为他装好温水的保温杯。

 

“小狮子。”张真源笑眼弯弯地叫他。

 

“嗯?”

 

张真源搂上他的脖子,整个人压在他身上,“哥哥最爱你了。”

 

“哥哥当然最爱我。”Aslan很是霸道。

 

又是一个夜晚,静默的空气里,两颗心默契的连跳动的节奏都如此一致,他们的身体契合着,灵魂也在挣扎着、颤抖着,妄图纠缠在一起。

 

张真源陷入了一场柔软无比的梦里,里面大朵大朵的云,漂浮在空中、在脚底、在背后,让他毫无顾忌地一路奔跑,失去了所有的顾虑,也失去了对危险的判断。

 

他们一点一点地交换着爱意,欲望同样蓬勃生长。于是,Aslan在的时间似乎越来越久,每天早上起来甚至可以有一个早安吻。

 

但这也意味着,另一个的时间越来越少。

 

一场颁奖礼结束,严浩翔捧着花安静地坐在角落,低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。

 

“浩翔,过来合影了!”张真源叫他,他像是没听见似的仍旧坐在原地。

 

“严浩翔。”张真源走过去碰了碰他的肩膀。

 

“啊,啊?”严浩翔浑身轻微一颤,瞬间惊过神来,茫然地抬起头,眼神缓缓恢复了焦距。

 

“过来合影啦。”张真源将他额前散落下去的头发挑上去,“怎么坐在这发呆。”

 

“哦哦。”严浩翔急促地站起来,手足无措地拿着花四处张望,“在哪合影?”

 

张真源无奈失笑,拿过他手里的花,“花就不用带过去,呃——”

 

话猛地卡在了喉咙里,张真源脸上的笑意瞬间被惊愕代替,他紧紧盯着严浩翔的手,盈在他掌心的那一片鲜红的血迹。一滴血珠仍在向外渗出,达到丰盈饱满的状态时,便像一笔水墨轰然绽开,顺着流淌的纹路,深深浅浅地干涸着。

 

“怎么了张哥?”严浩翔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去,看到手心的一片红时愣了一下,这才后知后觉地感知到疼痛,他想把手擦一擦,但身上的高定礼服又不允许他这么做,于是他只能尴尬的把手晾在那。

 

“没事哥,花里的刺没除干净,就是被扎了一下。”

 

“你握的那么紧,一直没感觉到?”张真源蹙着眉头看向他。

 

“我,我走神了……”严浩翔眼神躲闪。

 

撒谎。

 

张真源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在掩盖些什么,急切地追问着,“别骗我严浩翔,你到底怎么了?”

 

严浩翔低着头站在原地,不敢同他对视,眼眶渐渐红了,“我不知道,哥,我不知道,我只是觉得好累,胸口痛,头也痛,什么都记不住,我刚刚站在台上,突然想不起来自己要说什么了,我只知道我要犯错了,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,我不知道,哥。”

 

他的语气愈发激动,徘徊在崩溃的边缘。严浩翔大口大口呼吸着,绝望地看着张真源,“哥,我该怎么办?”

 

张真源的后槽牙咬的发酸,后背一点一点被冷汗浸湿,他无法想象他的弟弟独自经历着些什么。他的面色中带着不同寻常的憔悴,日渐嗜睡,疲惫,他甚至知道自己身体在变化,可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,于是只能被困在无助与慌乱之间,终日惶惶不安。

 

少年单薄的身体承受不住两个勃发的灵魂。

 

看着严浩翔黯淡的脸庞,张真源几乎不用思考,一瞬间便明白了病理的源头。

 

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。

 

“没事的。”张真源将严浩翔揽进怀里,轻轻摸着他的脑袋,安抚着他,“哥带你去医院看看,可能只是太累了呢。”

 

严浩翔靠在他的肩头,点点头,“好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走进这个见证了无数生离死别的红色十字里,张真源恍惚地觉得自己也要失去点什么。

 

做了一连串检查,严浩翔走进了看诊室,不一会儿却又出来了,挠着脑袋对他说,“哥,医生让你进去。”

 

张真源咽了咽唾沫,惶惶不安地走了进去,坐在专属于病人的椅子上,“您好。”

 

医生从报告单中抬起头来,开门见山,“他之前看过心理医生吗?”

 

“没有。”

 

“哦?”医生有些讶异,推了推眼镜,“我想您应该知道他的病情,毕竟您为他挂了精神科,而不是内科。”

 

“是。”张真源艰涩地点点头,又急切地问道,“他现在身体怎么样?”

 

“嗜睡、恍惚、思维混乱、记忆力衰退,以上症状都已经出现,后期还会出现焦虑、抑郁、情绪失控,自杀。”医生平静地吐出一个个惊心动魄的词。

 

张真源呼吸一滞,他的心里翻起几乎摧城的海啸,手紧紧握成了拳头,控制不住的颤抖。

 

“但目前可以先用药物控制。”医生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,眼睛在镜片后闪着凌厉的光,直直看向张真源,等着他做选择。

 

“那——”张真源心慌得要命,他垂下眼睛,嘴巴张了又张,舌头变得格外笨拙,说不出话。

 

他感觉自己快要哭出来,憋了好久,终于从舌尖吐出话来,他没有选择,“麻烦您开药。”

 

“好,记得督促他吃药,一天三次,还有——”医生顿了一顿,继续说道,“副人格难是善类,不要对他付诸过多情感,99%的副人格往往充斥着暴戾、极端、病态、虚伪,他们长期矗立在人性的阴暗面,企图消灭主人格,抢占身体的控制权,无所不用其极,所以,不要相信他,这一点是我需要提醒您的。”

 

张真源没有答话,他觉得自己才是那个病人,脆弱而无力,脚步虚软,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看诊室的。

 

严浩翔见他出来,一脸慌张地迎了上去,“怎么了张哥,我得啥病了,你直接说我能撑得住。”

 

“什么呀。”张真源敲了一下他的脑袋,“你就是睡眠少了免疫力下降,能有什么大病。”

 

“那你怎么一脸严肃,板着个脸都不笑。”

 

“那是因为......”张真源想挤出一个笑脸,却发现怎么也笑不出来,他喃喃道,“医生怪我没照顾好你,把我骂了一顿。”

 

“哪有,张哥对我这么好!”严浩翔笑着拉上他的手臂,脸上重新泛起了明媚的色彩。

 

医院的灯光白的刺眼,像是太阳从云里逃了出来。

 

张真源伸手企图遮挡它,却又被它溜进了指缝。

 

天亮了。他想,好梦总要散场。

 

 

 

 

张真源独自去取了药,将药塞进包里,他努力让语气轻松起来,“药先放我这了,我会谨遵医嘱,看着你好好吃药的。”

 

“好。”严浩翔没有丝毫怀疑,笑眯眯地点点头。

 

回程的路上,严浩翔靠在他的肩头假寐,张真源安静地看向车窗外,最后的晚霞早已消亡,城市灯火辉煌,犹如点点阵阵的星光,在车速50码中被抽帧成王家卫式的电影画面。斑斓的色块拼接成路,可他找不到一个可以锁定视线的主体,只能在近乎糜烂的色彩里逐渐迷失,无法思考。

 

回到家里,张真源按下烧水壶的开关,从包里拿出药,看着眼前一堆瓶瓶罐罐,愣了好一会才继续动作。他的动作格外缓慢,一张一张看着药效说明,按着说明书分着药片,最后笼在掌心小小一捧。

 

他的心脏被不知名的灰色蒙住,沉沉甸甸,流动着迫近死亡的铅。

 

水声在沸腾,蒸汽滚滚,开关归位的那一刻,他的右手突然开始剧烈的颤抖,险些将药片抖了出去。他努力按住手腕,指甲狠狠掐进肉里,才勉强止住抖动。

 

他长叹出一口气,努力让自己没有表露出异样,端着水杯走了出去,将药放进严浩翔的掌心,“吃完药好好睡一觉吧。”

 

严浩翔仰头将药吞了进去,只是一瞬间的事。

 

但这一瞬间,或许不过三秒钟,在张真源的眼中被无限拉长,足以庄严的宫殿碎成风化的土块,低洼的陆地填了又陷,板块碰撞的刹那,说明书上的所有药效像螺旋字幕般放映在他的脑海,每一秒与一秒的交接里,都相隔着永恒,不可逆转的生死。

 

严浩翔不知道他的哥哥此时在经历怎样的痛苦,轻轻打了个哈欠,“张哥我先回房间啦。”

 

“啊好。”张真源点头应着,看着严浩翔关上了房门。

 

他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间,关上房门的那刻,耳朵嗡鸣,眼泪瞬间就冒了出来,他的嗓子在经历疯狂的拉扯,想嚎啕大哭却又被生生咽下,他咬着手臂无声地痛哭,抽噎到窒息。心脏犹如刀绞,上上下下地翻滚折腾,鼻腔涌出一股一股的血腥味,或许是五脏六腑都被割出了伤口,无法愈合,只能蜷缩着颤抖。

 

他筋疲力尽了,除了被动地承受所有痛楚,无能为力。

 

绝望如狂潮一般淹没了他,使他浑身战栗,如同坠进冰窖。

 

求求了,救救他。

 

不知过了多久,眼泪已经干涸,他失神地躺在床上,甚至没有力气去思考,只能看着墙面放空,直到身后响起了开门声,他才回过一点神来。

 

Aslan躺在他的身后,贴近他的后背,隔着薄薄一层布料,却也感受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冷意,“你怎么这么冷?”

 

说着嗅了嗅他的头发,“还有股消毒水味,你生病了?”

 

张真源轻微地摇了摇头,“Aslan,浩翔生病了。”

 

“嗯?哪里生病了?”Aslan觉得自己这幅身体一切正常,并没有哪里酸痛异常。

 

“只有他生病了。”张真源坐起身来,深呼吸一口,按住剧烈起伏的胸膛,向他坦白,“所以我带他去医院了。”

 

“什么意思?”Aslan撑起身子,眉头紧皱起来,他的神经一向敏感,“你觉得是我的原因!”


“不,不是——”

 

“结果呢,你告诉我结果!”Aslan打断他的话,不给他说话的机会,起身环顾四周,焦躁的在房间走来走去,看到张真源的包一把抓过来扯开拉链。

 

张真源忙过来按住却又被Aslan夺了过去,一个接一个药瓶直接被倒了出来。

 

两人同时安静了。

 

Aslan捡起落在脚边的一瓶药,看到名字之后,不可置信地看着张真源,“你要放弃我?”

 

张真源垂着脑袋无法面对他,沉默便成了变相的默认。

 

Aslan眼睛猩红,像只暴怒的狮子,瞬间吼了出来,“张真源,你凭什么放弃我!”

 

他摇晃着张真源的肩膀,歇斯底里,“你说过你最爱我的!你说过你爱我的!”

 

“我爱你,我真的爱你……”张真源话里有了明显的哭腔,“可是我没有选择。”

 

在严浩翔这,张真源从来都没有选择。他在太小的年纪就遇到严浩翔,一起拍戏,一起进公司,无法选择、必然的成为朋友。即便后来严浩翔离开,再回来,但他的生命依旧要任凭着严浩翔来去自如,命运钉死着他们,世间万物缝合着他们,他必须承受,凭着那么一点比谁都久的情谊,他比谁都要更早的接纳他。没有选择,他们只能一路同行。

 

这世间的一切都在让他明白,严浩翔是主人格,是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人,一起和他经尝风雨的人,与这世界有千丝万缕关系的人,他无法擅作主张地失去他。

 

“没有选择,所以选择了他?”Aslan自嘲地笑了,眼神又突然发狠,“凭什么要是他,凭什么只能是他!我在你眼里是不是自始至终就是个错误,是想都不用想就能被放弃的人,只是短暂的被需要,却永远不会被选择的残缺体。”

 

“不是的Aslan……”张真源有些害怕,想去拉他的手却被他躲开,

 

头一次,Aslan拒绝了他,然后摔门而去。

 

巨大的摔门声让他瑟缩,张真源垂下胳膊,看着地上的药瓶,心脏开始出现阵阵的痛意,他抗拒着,可还是蹲下一个一个捡了起来。

 

眼泪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,他总在想,如果Aslan只是一个他的臆想该多好。

 

从头到尾只有他是病人,一切都只是他虚妄的癔症,生活依旧,再没有别人经受伤害。

 

可他的世界没有灯塔,无法预知正确的航线,所以他走错了方向,一错再错,便要付出相应的代价。

 

张真源坐在床上,捧着一颗千疮百孔的心脏,一夜到天亮。

 

新生的黎明也没能救他。

 

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黑洞,所有人都在迷路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张真源在房间里待到天色大亮时才出去,严浩翔正背对着他站在厨房里。

 

“起得这么早。”张真源打了个招呼。

 

严浩翔拿着一块吐司在吃,含含糊糊地应着,“嗯。”

 

张真源一边倒着豆浆一遍问,“今天感觉好些了吗?”

 

“没有。”

 

听到严浩翔这么回答,张真源一拍脑袋想起来,“啊,我差点忘了给你吃药了。”

 

他忙上楼拿好了药下来,放进严浩翔的手里,“按时吃药好得快啊。”

 

严浩翔看着手里的药片,又看向他,“你在哄小孩子吗?”

 

“什么——”

 

话音未落,只见严浩翔冷笑一声,将药片扔进了垃圾桶里。

 

张真源错愕地看着他,心中咯噔一下,有了不好的预感,严浩翔眼下的淡淡青色,是同他一样的,一夜未眠的产物。

 

显而易见。这依旧是Aslan。

 

“哥,为什么这么惊讶呢?”Aslan云淡风轻地笑着,眼底却是无边的冷意。

 

“Aslan,别这样。”张真源拉着他的衣袖小声恳求他。

 

“为什么不行?不试试怎么知道呢?”Aslan语气并没有多大的起伏,但每一个字都像重石滚落,山谷震鸣,“凭什么我不能见太阳?”

 

张真源瞬间哑住了,笨拙地不知道该怎么办。

 

Aslan挣开张真源那点微不足道的桎梏,径直走了出去,路过丁程鑫时点了点头,“丁哥早。”

 

“早。”丁程鑫没有看出丝毫异样,他走到张真源身边,拿肩膀碰了碰他,“怎么大早上愁眉苦脸的,没睡好?”

 

“嗯。”张真源手肘撑在料理台上,颓丧地低垂着脑袋,骨头一寸一寸地向下坠落,后背沉重得难以直起。

 

他陷入了极度的不安中,今天他们可能要去干很多事,要去录节目,要去录物料,时时刻刻还要拍着花絮。

 

没有人能告诉他会发生什么,接下来的每一分钟都是潜藏的炸弹,一不小心就会血肉模糊。

 

Aslan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严浩翔,他或许真的有天赋,学得很像,情绪敛藏的很好,除了作为弟弟应有的亲昵,他再没有表露出其他的爱意,连张真源都快要被蒙混过去。

 

他们按照队形在镜头前站好时,第一次,张真源觉得严浩翔离他太远太远,他偏着头努力地看呀看,也只能瞄到他的一点侧脸,他们之间仿佛灌着乌泱泱的人群,走向对方的过程中需要经历无数次肉体的碰撞,眼见近在咫尺,又随时会被推涌回去。

 

Aslan和刘耀文说着话,表情已经开始有了细微的裂缝,出现明显的烦躁,但不是因为刘耀文,而是眼前的一切。他显然难以对张真源以外的人有耐心,事和物也一样,他的人格铸造如此,使他危险而粗粝。

 

一个阶段的录制结束,导演说卡的刹那,张真源便快步走到Aslan的面前将他拉到角落,盯着他的眼睛,只问了一句,“还习惯吗?”

 

Aslan靠在墙上,没有说话。

 

张真源继续问道,“觉得这一切怎么样?贴在脸上的镜头,不能松懈的笑,谨言慎行,步步惊心,喜欢吗?”

 

Aslan双臂交叉抱在胸前,视线四处游散着,显然并不喜欢这个话题。

 

“你并不开心,我也很担心。”张真源皱着眉头,“Aslan,人无法在一个不适应的环境下保持常态,可你知道我们不能出错,屏幕前捕风捉影的人很多,每一个动作都会被解读,你也不喜欢这样不是吗?”

 

“是吗?”Aslan的嘴角若有若无地勾起一丝弧度,突然直起身子向他倾靠,状似要吻上去,张真源忙抵住他的肩膀,惊慌地躲开。

 

Aslan顿住了,眼神晦暗不明,仍然在笑,“你看,你也不习惯在光下爱我,我们有什么不一样呢?你也在拒绝着我,你也有不适应的东西。”

 

“你为什么这么执着地让我离开,让我想想——”Aslan摸着下巴思索,“是因为我和我的爱出生在黑暗里,所以早早被写好了不公的命运,被默认着不能抬头,一旦放在明面上,就会变成罪大恶极,对吗?”

 

Aslan笑着说,“真滑稽。”

 

有人被困在现实与人伦,有人在思考生存还是灭亡。

 

所以说谁对谁错呢?各有各的苦处,各有各的不甘,没有谁伟大,也没有谁卑劣,问题永远无法放置在同一个平面,也无法共同的解决。

 

他们之间才是无解的悖论,两败俱伤的负和博弈。

 

继续,继续。

 

不能伤害对方,那就对自己进行虐】杀。

 

Aslan执拗地侵占着身体,也为此付出代价,咖啡续着他的明天,也消耗着他的生命,低气压尾随着他,极度缺少睡眠的身体每况愈下。

 

他根本无法进入睡眠,闭眼不到半小时就会猛地惊醒,这致使他面色灰沉,却精神亢奋,随时有着猝死或者血管爆炸的可能性,但即便如此,他依旧凭着一股狠劲压制着体内的主人格。

 

丁程鑫看着他明显凹陷的面颊,声音里满是不可思议,“你们俩疯了吗,减肥要把自己减进医院?!”

 

Aslan知道另一个是谁,张真源瘦的比他还厉害,原本合身的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他的骨头上,现在的他,是一眼看过去就会苦涩的痛意。

 

Aslan选择收回视线,以免自己因为心软心痛而妥协。

 

他们在每一个难熬的黑夜对峙着。月光都像刺在身上的刀。

 

“丁哥,没事啦,我们有分寸。”张真源看了他一眼,和丁程鑫打了个哈哈。

 

“分寸?你们俩像是有分寸的样子吗?”丁程鑫的声音骤得拔高,扯起张真源就要带着他镜子面前看看。

 

张真源来不及推拒,晃晃悠悠顺着他站起来,然而下一秒就突然跪在了地上,眼前发黑,怎么爬也爬不起来,膝盖似乎在疼,可胸口疼得更厉害,像是被铁爪紧攥着拧来拧去,几乎要呕出血来。

 

他大口大口汲取着氧气,五感失色,整个世界都在颠倒,旋转,兵荒马乱,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,他听到有人在撕心裂肺地叫着他的名字。

 

是谁,他看不到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张真源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很久,他许久没有这样睡过,像是过了一生那样漫长。睁开眼睛,是熟悉的蓝白条纹被子,耳边还有点滴声。

 

又回到了医院,他终于是以病人的身份,不用再为他人做抉择。

 

“你醒了。”

 

张真源转头看过去,发现病床旁只有Aslan一个人,“怎么只有你在这?”

 

“我跟他们说,这是我的问题,让我单独留下来解决。”Aslan的嗓子带着明显的沙哑。

 

此时的两人都不再倔强,强装的盔甲卸了下来,露出伤痕累累的身躯。

 

“嗯。”张真源点了点头,伸出另一只没打点滴的手去够Aslan,“你哭啦。”

 

他的眼睛像一只兔子,眼球里全是红血丝,眼眶也又红又肿,湿漉漉,可怜兮兮的。

 

Aslan握住张真源的手,贴在脸颊上,眼泪又要涌了出来,张真源看着他哭眼泪也不自觉地往下掉,“Aslan,抱抱我,我好疼啊。”

 

他胸前的那块骨头绵延着针扎一般的痛,往着胸腔里压迫。

 

Aslan弯下身子虚抱着他,埋进他的颈窝里,眼泪顺着脸颊浸上他的脖颈,带着惊人的烫意。

 

“对不起。”Aslan哽咽得不成样子,不停地道歉,“对不起对不起......”

 

现实终于给了他当头一棒,让他清醒过来。他自始至终做着无谓的挣扎,进行着无意义的损耗,得到,未曾得到,失去,不断失去。

 

直到一桩关乎自己的惨案发生在面前时,他才明白什么是他最不能失去的。

 

所有的坚持轰然崩塌,他不敢再回想当时的场景,张真源倒在地上的瞬间他的心脏险些不能跳动。

 

他的声音痛苦地颤抖着,“哥,我不要了,我还给他了,没有白天没有关系,没有明天也没有关系,只要你好好的,我什么都听你的……”

 

张真源企图安抚他的手顿在半空,又缓缓落在后背上,用脸颊蹭着他的头发,哄道,“乖啊,不哭了,我没事的,不哭,小狮子本来就很听话,是我最听话的爱人。”

 

他突然想起来,Aslan今年也不过才17岁,可他模糊,又无望,忍受着一个少年人不该有的命运。

 

“睡一会吧,别担心,我会叫醒你的。”张真源将被子盖在Aslan的身上,抹去他的眼泪,轻声哄着他。

 

Aslan紧紧搂着张真源,抽噎着,像一个怕被误解的小孩,“哥,我不是想要这个身体,我只是不想失去你。”

 

没人不会为这句话心碎,张真源也不例外,“我知道。”

 

我都知道。

 

可窗外的太阳要落下去了。日月盈仄,辰宿列张,一轮辉煌一轮离殇,千秋万载,唯有流逝是永恒的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剩下的日子都是在倒数。

 

张真源甚至不知道如何送别他。

 

严浩翔每天准时地吃着药片,Aslan依旧出现在黑夜,一切如常,又通向着消亡。

 

又是一天傍晚,天边的火烧云刚刚被吞掉,张真源倒好药片,严浩翔正巧从楼上开门下来。

 

张真源将药递给他,严浩翔顿了一下,但还是伸手接了过来,就着温水咽了下去。

 

他将杯子还给张真源,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,解释道,“今天他睡得比较早。”

 

张真源反应过来,愧疚感瞬间弥漫了整个心头,让他一时难以开口,“Aslan……”

 

Aslan看着他,像在犹豫着什么,思索再三,终于下定了决心,“哥,带我回重庆吧。”

 

张真源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。

 

请假,订飞机票,收拾行李,他用尽了最短的时间。

 

他或许早就等着这一刻。我们逃离这吧,用最后的时间,去私奔去流浪,怎样都好,人生中当有一次奋不顾身,是为了爱情。

 

他们回到了重庆的老房子,张真源小时候的家,很久没有人住了,但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来打扫一下,现在倒也还干净。

 

两人双双倒在床上,连呼吸的空气都觉得亲切,他们身体里涌动着年轻的冲动与热血,横冲直撞,不知疲惫,甚至不去惧怕可能会出现的伤口,因为有了这份勇气,所有的伤口都会在明天愈合。

 

“我们现在去哪?”张真源眼睛亮晶晶地看向Aslan。

 

去昌黎看海,去富士山看日出,去尤卡萨维看极光,去土库曼斯坦看永不熄灭的火焰。

 

开个玩笑。

 

“我想去楼下吃红油抄手。”

 

 “人家都要打烊啦,我下去打包回来吧。”张真源起身带好口罩和帽子。这里是老城区,住的大多是老年人,因为夜深的缘故,路上几乎看不到身影。

 

“阿姨,两份红油抄手。”

 

趁着煮抄手的间隙,张真源坐在马路牙子上发呆,看看眼前的树,看看头顶的月亮,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,继而又灵台清明——这是山城的树,这是山城的月亮。

 

抄手煮好了。

 

张真源付完钱拎着抄手回家,打开门,Aslan正在收拾行李,揉搓着一团纸扔进了垃圾桶。

 

张真源余光浅浅瞄了一眼,他的行李箱里好像还装着一个笔记本。

 

张真源将抄手放在桌子上,说道,“待会出去轧马路呗,外边没有人。”

 

“好啊。”

 

他们去不了更亮的地方,只能在小巷子里慢悠悠地晃着,他们游荡着、漫无目的,现在无论怎么浪费时间都是可以的,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,他们的每一秒都已经被赋予了意义。

 

张真源问,“你以后会在哪呢?”

 

“可能,四处流浪。”Aslan开着玩笑,“也可能到处时空穿梭,做个永远贫穷又身无归处的流浪汉,再次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我已经是衣衫褴褛,蓬头垢面的大胡子了。”

 

“那也很好啊,我会把你带回家洗干净,你可以给我讲你在各个时空的故事。”张真源顿了顿,又说,“你可不可以成为月亮,每天晚上给我一束月光就好。”

 

Aslan抬头看向天空,“我做不成月亮,我要是月亮的话,就会把月光全给你,太上老君马上就会罚我下岗了。”

 

张真源笑出声,世界上哪有神仙呀。

 

——他又怎么会成为月亮。

 

“哥,我什么都准备好了,只是有点放心不下明年的冬天,我总在担心,它会不会比今年更冷,那时候会不会有人陪在你身边。”

 

“Aslan,我已经见到了永恒的春天。”张真源钻进他的怀里,紧紧贴着他的胸膛,“这个春天将我带过了寒冬,战无不胜,也可以支撑我度过剩下无数个冬天。”

 

Aslan笑着问,“这个春天是我吗?”

 

“当然是你。”

 

Aslan像只猫一样蹭着他,撒娇道,“我不想回家,我们可以在这待到天亮吗?”

 

张真源当然不会拒绝,却又有着将要失去什么的预感,他们都心知肚明,却又绝口不提。

 

他们找了个板凳坐了下来,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,直到天边被白刃割裂,红霞杀死了云层,9.45千万英里外的太阳再次升起,黑夜结束。

 

张真源心里跃动着无名的悲怮,“我们该回去了。”

 

“好。”

 

Aslan和他并排走着,走着走着却突然放慢了脚步,站定,看着张真源的背影,大声喊他,

 

“张真源!”

 

张真源猛地停住了脚步,转身回头,恍然失神。


黎明,清风。

 

Aslan大张着双臂,阳光倾照在他的脸上、身上,千万道金光都在他的怀里,他像站在生生不息的希望里,从此熠熠生辉。

 

“看!你的身后不是过往,是一场不可辜负的春风浩荡!”

 

张真源翕动着嘴唇,热泪盈眶。

 

在这一瞬间,他想不顾一切地留下他,可下一秒,这个念头又被不切实际盖了过去。

 

他短暂的十几年岁月里,经历了抛弃,抉择,失望,绝望,行走在艰难晦涩的一条道路,命运从未为他留情,人间一样荒唐,可上天总留有一束光,一次又一次地给他希望,经年累月地将他拯救。


所以说啊,这世界上一定有专属于乖小孩的礼物,只是可能不是一颗糖,而是一只小狮子。

 

他们回到家里,Aslan将行李箱里的笔记本递给他,“这是我唯一属于我的东西,不过你得等我睡着了以后再看。”

 

说着打了个哈欠,“哥,我有点困了。”

 

“嗯。”

 

“我睡觉啦。”

 

“嗯。”

 

Aslan钻进了被窝,“再见。”

 

最后一声像是呓语。这是他们的第一次告别,第一声再见,两个人都很平静,是最体面的模样,企图将伤害降到最小。

 

这仿佛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清晨,然后他在这个普普通通的清晨里,失去了他的爱人。

 

他目睹着他的太阳落下了。

 

可他的日落不比任何一个名山逊色,他的灵魂,将会抵达星辰之上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张真源走到另一个房间,呆呆地坐着好久,他在经受着极度的悲伤,可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,于是所有的情绪都挤在胸腔里,憋的都快要爆炸。

 

他翻开笔记本,这是Aslan的日记。

 

只有文字,没有日期。

 

卖火柴的小女孩果然是骗人的,说好的点燃第三根火柴就能见到想见的人,可我足足点了16根火柴,他才出现。


我喜欢他,一见面就喜欢他,我不知道为什么。

 

我最喜欢拥抱他,一夜到天亮的那种,可烦的是,每个星期总有两三天要在清晨回到自己的卧室,他不允许我每天都赖着不走,说这样太奇怪了,严浩翔不会每天梦游。

 

如果我的出现要有个理由,我想,我一定是为他而生的,我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向他靠近,我的血液甚至都是在为他流淌。

 

我们在一起了,他爱的是我,是Aslan,我想一辈子和他在一起,就算只有黑夜也愿意。

或许少年应该永远年轻,可我只想和他到老。

 

他放弃我了,为什么放弃我,爱是真的不是吗?我不能接受,我对他发脾气了,可是我真的不能接受,怎么办,怎么办......

 

我只是想活着,我不是想侵占他的身体,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,求求你,即便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是属于我的,但请让我存在。

 

我每分每秒都在为我的坚持痛苦着,我看着他越来越瘦,心太疼了,可我无法说服自己放弃,我也想和他拥有明天的太阳,我舍不得他。


 他的笔画中都是颤抖,在下一页,又突然变得无力。


上海到重庆是1688公里,重庆到北京是1755公里。而我与他的距离,是年龄上的一年零四个月,是路程上的一点五公里,是两次错过的生日,是越不过去的四个人。


我终于明白,我的爱人,他比山城遥远。


在我用时间也无法抵达的地方。

 

我只要他好好的。

太阳救不了我。只有他才能。

向日葵不想要太阳了,他想永远面向鸢尾花。

 

他是我的信仰。是风吹过经幡的那一刻,隆达洒向天空的一瞬间,他和我说再见的最后一秒,我都在祈祷他要躲过这世间的无穷变数,岁岁平安。

 

我感觉我要离开了。

如果这对我来说是一种死亡,我一定要死在重庆,为了永远流淌的嘉陵江,为了成名在望的南滨路,为了我生于山城的爱人。


哥,原谅我不能正式地和你告别,我需要平静,任何一个挽留与回头,都会让我失控,我俗得很,我贪恋这个世界和你。


但我想我一定能做到,因为我不想看你为我哭了。


所以你现在应该不会那么伤心吧。亲亲乖乖,不哭。

 

哥,我还想和你去更远的地方,但是只有你能向前走了。

 

我爱你 我爱你 我爱你 我爱你 我爱你……


日记就此结束了。结束在他最爱他的时候。

 

一滴眼泪落了下来,继而是第二滴,第三滴,纸张上被浸湿了一大片,可他怎么也止不住,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疼痛,疼得他快要死去。

 

还有一句话,写在笔记本的扉页——


 L’ll be with you


Forever

 

 

 

 

 

他的爱人只是闯进了他的生命里,短暂停留,又匆匆离去。他什么都留不下,除了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,张真源无处缅怀他。

 

只是他越来越无法直面严浩翔,即便他知道这样是不对的,可一看到那张脸庞,他总不免被勾起情绪,尤其在夜晚,几乎到达失控的地步。

 

因为他明白,往后即便在夜里无数次的惊醒,也再不能看到那双熟悉的眼睛——带着月亮、星辰、一切明亮的东西,穿过昏沉,温柔地看着他。

 

一想到这,他便心痛的无法喘息。不过明天他就和丁哥马哥搬出去住了,虽然还在同一个小区,但有点距离总归还是好的,他并不是打算刻意磨平这道伤痕,他只是希望这道伤痕不会因为他人而痛。

 

张真源收拾着行李,寻找新买的耳机,一想起来好像昨天被严浩翔借去用了,“严浩翔,我耳机呢?”

 

严浩翔的声音从楼下传来,“在我床头!”

 

张真源去他的床头翻找,枕头一拿起来便看到了,他拽着耳机线发现拽不动,这才发现其中一个耳机头被卡在了床头的夹缝里。没办法,张真源只得把床垫抬起来一角,耳机头还没看到,先看到了一个本子——和Aslan一样的笔记本。

 

并不奇怪,本子都是成套的买的,小男孩有点秘密也很正常。张真源将本子拿出来放在床上,小心地勾着耳机。


“呼。”耳机终于拿出来了,累得不轻,张真源猛地一松手,床垫放下去的瞬间连同笔记本也被震开了一页。

 

张真源不经意瞄了一眼,却倏然僵在了原地,他眨了眨眼睛,又揉了揉,以免刚才是自己的幻觉。

 

他竭力调整好呼吸,拿过本子,看清内容的那一刻,他的瞳孔与心脏同时掀起近乎晕眩的震颤——

 

我的副人格,我不知道他叫什么。但我很好奇,他能为我得到些什么?

 

什么意思,他从一开始就知道Aslan的存在?张真源屏住呼吸,连忙翻到下一页。

 

我可能明白了,他来自我的欲望,他对我的哥哥有着非分之想,我也是。

 

他得到了一个名字叫Aslan,可我觉得Scar更合适。他在为我付出,这对哥哥来说是件好事,他需要这么一个我,去赤裸而无畏地爱他。

 

他们亲密得过度了,这不是个好兆头,但一切不能在现在停止。

 

他妈的,他们在一起了!是我该疯了才对,我创造出的人格比我先一步得到爱,真他么疯了!他只是我爱的分支,病的载体,注定要被献祭,不能被爱。

 

一页一页翻下去,他的字迹逐渐狰狞,仿佛用刀子在写,狠狠地扎在纸张上。

 

我感觉得到,张哥每一个眼神,都是透过我在看向他,我一时分不清,谁才是那帝门特霉菌。

 

他的灵魂在一点一点的丰实,爱似乎让他有点痴心妄想,妄想真的成为一个合理的存在哈哈哈哈,白日做梦。我是主人格,他永远无法与我抗衡。

 

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,我快要成了被挤出世界的第三个人,成了太阳下被忽视的影子,哥,你不能这么对我,我这么多年不能输给这短短的几个月,我是你的竹马,是你认识最久的弟弟,你一定不会忍心看到我被这么折磨的对吧。

 

他真的使我头疼了,所以,哥,我们去医院吧。

 

张真源看着最后一行字,心脏震惧得几乎停止——

 

我得杀了他。

 

 



 

注:

Kevin:电影《分裂》的男主角。

Aslan:在土耳其语中有狮子的意思,在希伯来语中是白天休息的意思(不过也有说是黎明)。

Scar:《狮子王》中的反派刀疤

帝门特霉菌:地下室返潮味的香水,在文中意为不能见光的人。



Aslan的笔记本缺了一页,是丢进垃圾桶里的那团纸,写着谁也看不到的话:严浩翔,我的离开不是因为药物,而是为了不想让他愧疚。


 

感谢您的观看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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